旷世的寂静里,我喜欢坐在某块墓碑上想着很玄很沉的生命难题。坟墓之间除了几只山雀或者老鼠偶尔来点小小的幽默外,一切都是严肃的。墓群都十分古老了,躺在土地深处的先人们已经无力唤起一点尘世的牵挂,即使清明扫墓的日子,这里也一片岑寂……
我坐在这里,想着生命的意义。想着被人们描绘得美轮美奂的青春,如何在我紧锁的眉间寂然淡去。
一朵野花忽然跳进我的眼中。一朵长在坚硬冷清的坟墓中的野花!它突然点亮了我,它狠狠地蜇了我一下。
任何生命都至少应该像一朵野花,有它一展辉煌的时候。你没有荒废的权力。
我胡乱的在一张手掌大的纸上写下自己的感觉,我把它命名为《清明追问》,一连365个质问从我的胸中呼啸而出。
我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仿佛有一万吨郁闷被一艘航船从狭窄的港口运载出来。从此,这心房竟变得清新而空旷。
那一艘航船竟是一张小小的纸片!
那天,我下山的脚步急切而又轻松。
《清明追问》是我写成的第一首散文诗,后来投寄给《人民文学》,虽然泥牛入海,但它让我认识到,文学是可以当药的,写作是可以疗伤的。
(四)
和上世纪80年代的所有文青一样,我的写作也从诗歌开始。而真正涉足散体文字,则是受工作所逼。
1986年,我调到一所中学教书。教中学语文特别是教作文,对我又是一个新的挑战。开头我也照本宣科,跟学生讲一二三四的作文之法,但学生总是觉得“作文猛如虎”。其时教育系统力倡教师写“下水文章”。下水文章是个比喻,意思是教人游泳,你不能老是在岸上指手画脚,要自己下水,游给大家看,老师跟学生同题写作,就叫下水作文。就这样,我噗通一声,不管深浅地跳了下去。
开始,我要学生写某文,便事先自己认真琢磨,写篇所谓的范文印发给学生。因为是老师写的,果然很受欢迎。写着写着,水平有提高,信心更足了,就试着跟学生同时写,学生的交上来,我的也随即发下去,师生同场比赛,学生热情更高了。
后来,一个调皮的学生讲,老师,这么比赛不公平,题目是您自己出的,肯定早就构思好了,当然写得快。我看到学生劲头大了,特高兴。我说,好!就从今天开始,我的作文由你们临时命题,我们同时开始,同时交卷,这样公平吧!就这样,师生之间的竞赛更加激烈。很多学生渐渐地爱上了作文,往往课前就早作准备,摩拳擦掌,欲与先生试必高。
再后来,到教高中语文时,我进一步显“狠”。跟学生约定,你们保证每天写一篇日记作文,我保证每周公开发表一篇文章,并把登载我文章的报刊,奖励给你们中写得最好的,学生大为兴奋。就这样,我被自己逼着正式走上了散文写作的道路,而学生也被带到爱作文、盼作文的境界。1995年,长沙市举行高中生快速作文竞赛,我班推荐3个学生参加,最后夺得1个一等奖、2个二等奖,居全县第一。那位一等奖获得者,后来还成为当年高考的全县文科状元。
这段时期,是我散文创作的起始阶段。收在第一本散文集《叶上有字》中的文字,基本上都是一些下水作文修改而成。这些文章,先在本校传阅,再经上级的倡导和宣扬,流转到兄弟学校和社会。这些年的写作经历使我认识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写作与工作紧密结合,就不再仅仅是个人化的表达和抒发,而是能够成为助益工作的重要手段、影响他人的心灵桥梁。
从此,我在舞文弄墨的道路上越走越宽,从诗歌、散文到报告文学,从新闻通讯到党政公文,工作岗位也从学校到报社,再到市县党政机关,文章越来越体现出实用实效。
(五)
半生为文,总会有些心得。概括起来,主要有三。
第一,首在积累。我从1983年开始练笔,五年后才发表作品。记得首家发表我作品的刊物,一次刊载了三首诗,编辑说看文字功夫应该是中年作者,后来见我是20多岁的小青年,颇为惊讶。而我之所谓功夫,其实就是一个“抄”字。记得还在读初中时,写一篇叫《丰收》的作文,苦拼苦凑地写下来,不知如何结尾。百般无计时,便闲翻一本连环画(那时我最奢侈的读物),突然有段文字让我眼睛一亮,稍微改改就抄到了作文上,大意是:一群白鸟掠过村庄,掠过田野,掠过一波波金色的稻浪,仿佛无形的妙手,弹奏着悦耳的丰收之歌……作文发下来,那段话画了一大片红色波浪,还有一大段点评。上课时,老师还亲自向全班朗读,让我享受了空前的荣耀。从此,我就抄书成瘾,一看到好句子就立马想到要摘抄下来,期望再次在作文课上大放光彩。虽然这样的中奖机会,后来很少碰到,但我相信经过抄写,那些优美语句和思想意境,已然沉淀到我的心里。所以后来我自修中文时,仍将抄写当做最基本的方法。现在,信息高度发达,好文字往往都能从网上搜到,复制粘贴,顷刻搞定,但遇到非常走心的诗文,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摘抄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算真正收入囊中。
第二,重在开掘。前些年调到党政机关后,因工作繁忙,加上身体频出状况,创作基本停滞,自己很感惭愧。好在后来跟上时髦,开始写博客。写博客有个好处,就是逼着要经常更新。可日子平平淡淡,岁月波澜不惊,哪有那么多东西写呢?开头记流水账,流水账记没了,就开始抓住一点点事情,螺丝里做道场,变着法子写“连续剧”,居然真能掏出很多意外的东西来。这在乡下有一句俗话,叫做“掘洞寻蛇”。人脑是个神奇的东西,空间无限,潜力无限。近年我写的第一个系列是“父亲在病中”,就是一丝一缕地追忆父亲从生病到去世的诸多细节,抒发怀念之情,表达人生况味,一共20多篇,引起广泛共鸣。然后一个“熟风景”系列,描述从家里到单位沿途一公里中平时熟视无睹的景观,一共10篇。就这样,我用“掘洞寻蛇”的方法,不知不觉写了10多个系列、200多篇诗文,而且多已顺利发表。如单就今年元月至四月,即有4个组诗、2个系列散文在国家级刊物发表,共计50篇(首)。“浅挖十穴,不如深掘一井。”这个道理同样可以用在写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