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消防题材诗歌《短歌与长调》阅读印象(2)
多么让人感叹的死亡呀！“连死的姿势也朝着同一个方向！”这一句诗，容量极大，将消防兵长期形成的生活与工作习惯，全部包含其中，更将他们面对死神，敢于勇于赴死的牺牲精神，表达得淋漓尽致。第
这最后的火焰摇晃
火焰熄灭的地方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这首诗的创作，正是作者自己首先被烈士们的事迹深深感动，才达到了现在这样一种动人心魄的效果。这首诗，无论在题材的选择上、主旨的确立上，还是在诗境与氛围的营造上、情感的铺垫与推进上、诗歌语言与表达方式上，以及最后所达到的效果上，都可以说是一首非常成功的好作品。
我们知道，生命意识与宇宙意识是诗歌写作的两大母题，二者互相渗透，生命是宇宙的生命，宇宙同时也是生命的宇宙。李荣的消防诗，可以说是最具生命意识的诗，因为，消防兵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对于生命与死亡有着更加不一样的体会与思索。李荣用他的诗歌，不断进行生命意义的探究，经常写到生与死，正因为他对于生与死带来的生命意义的探究可能比一般的人更深入与深刻，因此，充盈在他诗歌里的，就是积极的人生追求与向上的进取精神。司空图在《诗品》里谈到“精神”与“悲慨”两种风格的时候，有这么两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生气远处，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意思就是说诗歌作品必须洋溢着生命的气息，那些死火寒灰不属于诗歌；壮士拂动他的长剑，长叹之声必须消失，不会因此一蹶不振，对生命悲观失望。读李荣的消防题材诗歌，虽然我们也能时时看到死亡，看到眼泪，听到无法止抑的悲声，但是，我们绝对不会因此对生命怀抱悲观与失望，相反，我们会从死亡里看到生命的力量。李荣曾经在他的诗集《高处的天空》序言里谈到过这个方面的话题，他说：“灰烬。一切燃烧都要留下灰烬，这是一个‘宿命’的话题，不管你是一根火柴还是一束玫瑰。这让我很多时候感到悲伤，甚至绝望。毫无疑问，诗人是最容易悲观和绝望的群体之一，这是由诗人的敏感和悲悯情怀决定的。”也许正因为李荣看到了死亡背后的一切，所以，他才以更加充满激情的诗歌赞美生命，怀念牺牲的战友。人生其实就是一次极为短暂的生命旅行，我们只有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行走，才能看到更多更好的美丽景色。
我和李荣相识的时间不久，但是看过他很多的诗作。他的诗歌，其实不仅仅限于消防题材，应该说，他的写作范围还是很广的，不但题材广泛，而且思维活跃，视野开阔，表达方式多样。他的诗歌风格同时也是多样化的，既有婉约唯美的，也有豪放大气的，还有典雅旷达的。作为湖南人，他的诗歌充满了血性，作为南方人，他的诗歌不失江南山水的柔美，但是，多年的军旅生涯，更让他的诗歌多数时候具有黄钟大吕的气势，豪放有力，鼓舞人心，充满了正能量。不过，说老实话，比较起来，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消防诗，那是最具生命意识和悲悯情怀的好作品。希望李荣能够在这个领域取得更大的突破，收获更多成功的诗作。
2013-2-24
李榮詩歌附錄：
短歌与长调（9首）
■李荣
痛苦
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痛苦？
一名战士，听见火焰中痛苦的呻吟
慢慢变得微弱，然后消失
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场景还出现在
一片废墟上。我的士兵
面对必须撤离的命令失声号哭：
我还可以再救一个！
是啊，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痛苦？
作为一名诗人
面对消失的生命我写不出悲悯
面对战士受伤的心我写不出安慰
圆明园诗抄
我见过太多的废墟和死亡，这一次
我看见的是一部历史的教科书
在一个民族的石头里
顽强地挣扎、生长
不能忘却的火焰仍在燃烧
将大量的荒凉和灰烬抛向我
告诉你吧，今天我只想带走一捧泥土
回去告诉我的士兵：这，就是圆明园！
圆明园，你在一名消防兵的心中
说多痛就有多痛
你在一位诗人的心中
说多沉重就有多沉重
幸存者
这不是你的脚
你的脚
还在你的腿上
这不是你的手
你的手
还在你的臂膀上
这不是你的血
你的血
还在你的血管里
这不是你的脑浆
你的脑浆
也还在你的头颅里
哦，这不是你的身体
这是
遇难者的遗体
你多么幸运：你还活着！
你多么不幸：你还活着！
哭吧
哭吧
让哭呼天抢地
让哭撕心裂肺
哭吧
我也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能把你的儿子
哭活
我见过太多的哭
可是，每次我还是
忍不住会流泪
刨开
刨开爆炸后弥漫的烟尘
那一层灰色的土
刨开石头、钢筋、水泥板
那四分五裂的墙和瓦
刨开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呻吟
刨开血——
那一片殷红
不要笨重而粗鲁的机械
也不要铁镐和铲
就用我们的双手刨
刨开乌云和黑暗，刨开
危险和失望
“慢一点，轻一点，别让
刨开的碎石
再伤了她”
兄弟
那些在废墟中把手当作电钻
往生命深处挖掘的
特勤兵。那些在洪峰刚刚流过后
在堤坝上打盹的脏兮兮的
突击队员。那些捋起袖子
排队献血的志愿者（有的还捐献了
造血干细胞）。那些搀扶老人横过马路的
漂亮女兵。那些偶尔也说脏话、痞话甚至
发点牢骚关键时候却绝不含糊爱憎分明的
警士长、下士和上等兵。当然
也还包括那些在月下时不时
遥望一眼家乡的
新兵蛋子。
他们叫我首长
我叫他们兄弟
全家福
为了这张全家福
我知道 女儿多大了
你就等待了多少年
这个小小的愿望
你说的时候我总没有时间
你不说的时候我总是遗忘
让我的承诺一再失信
尽管我知道 爱
远远不止十三年
尽管我还知道 爱
也不仅仅是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 让我知道了
什么是血脉相连
什么是家 国 天下
诗歌：一封写给祖国的情书
1
闪电剑指云端
大地亮暗交替
一位悲悯的诗人
把难以言说的爱恨情仇
终于写成了白纸黑字
我知道我的相思无人会意
我知道你的孤独
也无人会意
一座自由女神的雕像
在十米开外屏住呼吸
与我如渊的沉默会合
2
赤脚淌过一条古老而浑浊的河流
我看见一座斑驳的塔
它的身子微微倾斜
多么像一个时代的厄运
爱人啊，此时此刻
我就是塔尖的那滴露
忍受失眠
也忍受即将到来的万丈光芒的照耀——
如果你也爱我
就请你温暖我而不要
熔化我！
3
那么，请看这颗心
是不是赤子之心
为向你表达由衷的热爱
甘愿被凄风苦雨淋湿
请看这双手
向上高高举着
像一棵树的枝丫
向着天空寻找道路
这雨中的图画，图画中的
一声咳嗽：在风中消失
又将在哪一片国土上发芽？
4
我看见一辆堆满鲜花的马车
踏踏奔跑在宽阔的国道上
送花的美好愿望
起伏于秋天的旷野
在大地升起炊烟之前
我还看见秋阳向晚
像自由女神胸前丰满的乳房
——那是爱的灯盏
悬挂在你的头顶
与月亮齐眉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
一
晴天霹雳的晴
阴阳分隔的阴
泪如雨下的雨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在大雁飞不动的地方
在一座城市的心脏
当静悄悄的黎明被烈火烧穿
当一个世界被另一个世界抛弃
当生命像草叶尖上的露珠
被高温蒸发，在天堂闪烁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此刻，上升的烟尘像乌云密布
高大建筑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仿佛上帝的一声叹息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一位少校的哭腔
更像一只孤雁的哀鸣
他在问自己？
问苍茫大地？
问被烟尘玷污的蓝天白云？
此刻，刚刚准备升空的太阳
沉重地落下
像一颗炸弹
断流的湘江河
歌声因缺乏浪花而呜咽
静悄悄的黎明
静悄悄的黎明啊
醒来时血肉模糊！
二
这就是消防兵
这就是我火红的兄弟
与他们一样红的
是蓝天下一字排开的救火车
他们的心里
装满了蓝蓝的柔情的水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的嗓音也有点红
像他们亲手扑灭的熊熊烈火
像他们用血肉之躯挡过的洪水
一颗丹心
将青春染得像肩章一样红！
他们用火的激情写诗
他们用水的柔情写诗
救火车的警笛声太粗犷
而月光下的低吟浅唱
究竟是他们的思乡曲
还是他们的恋歌？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的脸有时是黑的
那是因为红得太厉害
那是从火场上凯旋归来的颜色
是大火中
幸存的花朵的颜色
如今，黎明前的黑暗用他
黑糊糊的大手在睡梦中
将一朵朵鲜花随意摘下，随手抛弃
二十朵，二十朵鲜花在瞬间
烟消云散
只有花蕊，只有花蕊在废墟里
震颤了片刻
死神
毫不客气地把他们一一拾走
——生命如此脆弱
连钢盔都被砸得支离破碎
——生命又如此坚强
连死的姿势也朝着同一个方向！
抑止不住的悲痛
像波涛
一浪一浪涌过人们的心坎
三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也是母亲的儿子
他们也是妻子的丈夫
他们也是女儿的父亲
然而，为了九十四个家庭的爱
完整无缺
为了四百一十二位母亲、妻子、女儿
不受到伤害
为了让暴烈的火
像母亲一样慈祥
像妻子一样温柔
像女儿一样健康
他们毅然冲进了火海
甚至来不及喝一口甘泉水
甚至来不及咬一口面包屑
来不及，来不及啊
甚至预订的玫瑰花还来不及送达
就被亲人的泪水打湿！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躺在烧焦的废墟里
白鸽在他们的上空久久盘旋
零碎的光明
像沙子一样从瓦砾的缝隙间漏进去
撒在他们的胸膛、指间和脸上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躺在烧焦的废墟里
轻烟在他们的眉宇间留连
来不及关闭的水枪
像乳汁一样在他们的唇间流淌
一群热窝上的蚂蚁
在搬家的路上一步一回头
三步一叩首
不要细看，不要细看啊
那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如今还被泪水滋润
不要诉说，不要诉说啊
花朵调谢的过程
是如何在一瞬间完成
就这样，刚刚准备升空的太阳
又沉重地落下
世界就这样顿时失去了光明
四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经历过无数次水与火的考验
现在，他们从火焰归向火焰
从风暴归向风暴
叶子落了
大地中的要抱紧大地说：
这不是死亡！没有谁
愿意为死亡而献身
这时候天宇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生无所为，则生不如死。
如果死无所忆，则死如流水。”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在火海中经历燃烧
和灰烬
他们在扑救大火中经历灾难
和满目疮痍
——黑夜中的大火
你能否点燃潮湿的森林
把黑暗烧穿？
——黑夜有黑沉沉的乌云
乌云翻滚，黑夜孕育的泪水即将落下
——黑夜孕育的泪水即将落下
它会不会将这最后的火种扑灭？
生命的火焰，继续放射光芒
和无言之言
大地中的火把
谁高举你？
谁把你歌唱？
谁用胸膛为你遮风挡雨？
大地中的火把
让我看清了黑夜中怒放的鲜花
五
……黑暗
痛击花朵的黑暗痛击光明
母亲的双手伸出
怀抱阴影和灰烬
“我曾在河畔玩水
童年一去不返
现在我看到死亡的血
寂然流过大地。”
这一夜我梦见了梦
在熟悉的群山深处
源源不断的岩浆是源源不断的
土地的血
梦见了训练场
环形跑道上的汗水还没有被完成蒸发
他们的眉目高出天堂
他们的女人
哭泣比阴云还沉重
像秋风，掠过雁峰山的号鸣
像秋雨，渗透广场的心灵
太阳啊，你不是无处不在吗？
为什么今天却躲进了厚厚的云层？
北风啊，你不是一直蜗居在北方的森林吗？
为什么今天偏要南下，刮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火红的兄弟
现在我只看见你们素白的腊像
被一匹匹黑纱包围
被一朵朵白花簇拥
多少人在默默怀念你们
多少人在心里呼唤你们
多少人向你们鞠躬
多少人向你们敬礼
你们，都一一微笑面对
——让我们记住他们
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们
让我们安静，再安静一些
别把他们的梦吵醒……
六
司仪：举着酒杯的人
请将怀中的酒泼向火堆
黑夜沉沉，月亮已被乌云吞食
众人：月亮已被乌云吞食
而我们的队伍还没有起程
司仪：呵，舞蹈吧，像火焰那样
也将哀歌唱起，像北风那样
北风缓缓地吹
那是谁的琴声在呜咽？
众人：送葬的队伍还没有起程
号啕的哭声已经传出很远
司仪：最后两杯酒
将一杯一饮而尽，另一杯撒向柴禾
你们的事迹注定要被后人传唱
你们的灵魂就要升入天堂
看啊，那呼呼的火苗在为你们引路！
众人：这最后的火焰摇晃
火焰熄灭的地方
英雄的热血还在流淌
回声：这最后的火焰摇晃
火焰熄灭的地方
英雄的热血还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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