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区的院子就那么大,再碰上几个喜欢讲是非的邻居,很多本身正常的事情也就变得不正常了。老妈是一个讲体面的人,她最后一次哭是离婚回来的那一天。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哭了。她经常告诉我,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怕什么?
这么多年来,每每遇到困难,我都会把这句话拾起来。尽管后来我发育得很好,变成了个子高的人。
离婚后的那一年,我妈疯狂地工作,没日没夜地应酬。我很少见到她。
后来生活越来越好,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继续听我妈唠叨。
“沈煜伦,刚才肖怀宇他妈古月给我发了个信息,说她找了个买家想收购你的公司。”陈琛放下手里的排骨,满桌子找餐巾纸。
“放她妈的屁!”我把筷子一扔,那盘丝瓜炒鸡蛋飞过陈琛头顶,直接被甩到墙上。
肖怀宇,我的大学校友兼公司合伙人,他的性格极其完美地诠释了星座占卜理论的可行性,行事我行我素,亦正亦邪。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同窗友谊,很难解释我为什么会和他合作。
毕业后,我到一家刚起步的课外辅导中心,边教学边招生。因为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所以做得很卖力,没多久就当上了公司的总监。
后来,我脱离公司,带着几个得力手下,满怀雄心壮志地开拓自己的事业。肖怀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他和政府部门熟悉,我又需要一个专门负责公关外联的伙伴——和我从若即若离的同学关系逐渐变成了合作关系。
经营中的故事很多,后文再提。
拿什么试人最容易呢?拿钱。
我们的生活中有两种人,一种是需要钱,另一种,是需要钱。这样说没有任何褒贬的意思。
前者是需要钱生存,活着,像我们的大多数。
另一种是需要钱,不管什么时候,钱就是命。
我是一个没有“钱途”的人,在没有钱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作有钱,在有钱的时候依然不知道什么叫作有钱。
不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领导,或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或游刃有余、八面玲珑,你可以一直拥有的不是金钱,不是事业,而是一颗疲乏的心。
公司肯定出了问题。但是就在这盘凝聚了童年情结和慈母心血的丝瓜炒鸡蛋和餐厅壁纸融为一体的时候,我用了一秒钟时间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妈没说话,和阿姨静静地去收拾撒了一地的菜。
“怎么了啊?”陈琛差一点儿被自己刚咽下去的排骨噎死。
“妈,我来吧!”我走过去,拿过阿姨手里的抹布,把我妈支开。
我妈站在一边。我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可是现在我的所有情绪和力量都被压制着在收拾一地的碎片和菜汤,没有余力去安慰她。
“事情总会解决,该来的谁也挡不住。明天我陪你去公司。”我妈说。
心情生病了,情绪软弱了,需要一个人支撑。所以我没有拒绝她。
“陈琛啊,你今晚也不要回去了,陪他住下吧,我让阿姨给你加床被子。”我妈冲陈琛使眼色。
“哦……好……的……阿姨,不过……我得先给我妈打个电话。”陈琛面露难色地回答。
“你别难为他了,让他回去吧,你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我跟我妈说。
“没事儿,我先打个电话。”陈琛说完,拿着手机开门去了花园。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孩子,家里那么不放心啊!”我妈一脸疑惑地说。
“唉……”我没回答,低下头继续吃饭。
陈琛,小学的时候老爸因为车祸去世了,后来一直是他妈带着他。从我们认识开始,有他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有他妈的身影,虽说不上形影不离,但也算是半个影子的类型。刚到学校那会儿,因为学校统一要求住校的问题,陈琛他妈和学校纠缠了半个多月,最后拗不过学校的制度,一步三回头地把陈琛送进了男生寝室。
单亲家庭的孩子这样的情况很正常,起初我也没有多想。后来听了陈琛跟我讲的他和他妈之间的一系列琐事,我就真的开始从心里同情他了。
“我妈竟然同意了,难得啊,看来我妈今天心情很好!”陈琛一边嘟囔着一边推门进来。
陈琛洗漱完毕,穿着一条内裤就走出了洗手间。
“你注意点儿成吗?”我厌恶地看着他的一身肥肉。
“什么啊,又不是没见过,天天睡你下铺也没见你叫。”他不屑地摸着自己像怀了六个月身孕的肚子。
“换件睡衣吧,我累了。”我把头转过去,手指了一下柜子,关了我这边的床头灯。
五分钟后,他还在窸窸窣窣地翻衣服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我怒吼着坐起来,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都穿不进去啊!”
“你不嫌冷就别穿了,你身上都自带三层‘睡衣’了。晚安!”我重重地躺下。
我从小就有一个毛病,睡觉的时候容易惊恐,症状是在刚刚迷糊的时候,通常会梦到前面有一个大坑,自己走着走着就突然掉进去了,然后整个人就吓醒了,身体剧烈反应。
今天也是这样。
“哎哟,我的妈啊!(二声上扬) 吓得我孩子差点儿生出来!”我剧烈的颤动吓得陈琛猛地坐起来。
“哦,我做梦了。”我没睁眼,换了个姿势。
“你要是睡不着我们聊聊天,瞎子都看出来你不开心了,人家专家说了,生着气睡觉容易诱发各种癌症。”他喝了一口水。
“怎么喝水就呛不死你呢?怎么吃饭就噎不死你呢?怎么我每次一难受你总是这个去世那个癌症的呢?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呢?”
我重重地捶了他一下。他肥硕的胳膊上立刻出现了四个手指印。
“物体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跟你说啊,你打胖子不能打胳膊,因为这里不疼,真的不疼。你手疼不疼啊?”他问我。
我回过身去躺下,没理他。
死寂的一分钟后。
“你为什么会失眠啊?”他在后面幽幽地问我。
“你怎么睡不着啊?”他又问我。
“陈琛!我失眠你大爷!”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他。
“好好好,睡睡睡……”他嘟囔着回过头去。
我梦到了小时候,奶奶家楼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树林,树林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长大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树林、那么广阔的麦田。
我和几个小伙伴挖地道,去大坑探险,点篝火烤偷来的玉米,爬到树上去采榆钱,拿回家让奶奶做窝窝头。
那几年,居住的环境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风吹着大片大片的麦浪。放学后,我会搬一个小马扎,经常一看就是一个下午,麦田从绿色变成金黄色。现在我还经常想起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