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rosemary的原话,翻译成中文写出来还颇有几分革命的意味,若是就着英文听,那是直白的令人不舒服了。rosemary最后挥手的动作像一个镜头一样在我脑子里定了个格,让我想起了她讲自己婚前的翻译生涯,如何克服困难掌握英语、法语,在战后艰难混乱的年代里自我成就时自赏的神情。rosemary特别地爱讲这一段,每次说起来都犹如是第一次般地细致与兴致勃勃。关于婚后,她只提了一句:“欧洲的妇女婚后如果家庭条件很好,她们一般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家庭。”只是我不是过来人年纪又轻,不知道把小朋友扔给寄宿学校算不算是照顾。 “听说去年你本是要去西班牙的?”rosemary拿下来经常架在头上的一副钴红玳瑁边的花镜,换了杯咖啡,问我。
“啊,是公司派去培训,后来因为时间上与工作的方面有冲突就没去。” “去过美国吗?” “啊?没去过。” “我的姐姐们在美国,我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工作。” “这个,知道啦。”我静悄悄地站在餐桌的另一端,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你看什么书?小说,人物传记?还是什么的?”又问。 这回是问到我的看家本领之一了,我看什么书?历史、地理、人物、旅游、风水、艺术、哲学、电影戏剧、绘画、建筑、摄影、收藏、园艺、动物植物、烹饪、裁剪、瑜珈功、五花八门中外小说杂文,外带外语书、琴谱、经文、连环画、专业书、乱七八糟杂志还有大辞典。最愁是搬家,宝贝们陪我“南征北战”,扔过衣服没扔过书。这些书我全爱全读。没有这样罗嗦,考试嘛说几个过得去的答案就好了。最不是个爱勉强的人。 “好,你跟我来,给你看有意思的东西。”rosemary领着我进了大客厅。 阳光似是有些迟疑,只在花木扶疏的的阳台上露了个面,就不再肯向厅内多走一步了。
“vivienne,你看看,这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注意到,沿着落地玻璃窗除了盆栽的绿色盆景之外,高高低低陪衬了些眉目不清的瓶啊、罐啊、钵啊,想来定是非同一般的东西。果然,被告知均是宝物。“我不喜欢现代的时髦的...那些东西,你看这个烛台,以前教堂里用的,有100多年了。”我正待凑过去细看,妈妈又指着壁炉壁上悬挂的一个非常有味道的,木版画圣母圣婴头像说:“俄罗斯的,这个,到今天要两百多年了。” “给你看我最喜欢的,”妈妈踮着脚尖去够书架上层的一个盘子,拿下来给我看,扁身的一个长方形漆金铜盘,四个角向外浮雕着天使,盘内花团锦簇也是一色的雕刻手法,单看这团花的边角线条走向及底边花饰的纹样风格,似是巴洛克时期的物件,我问妈妈是不是,妈妈一惊,:“你也懂这些?” “懂到不懂,大学时有美术史一课。” “啊。”妈妈手把花镜往下一推,露一半眼睛,看我一下。 林林总总介绍完了宝贝们又指点着我瞧了她的藏书和小趣物,给站在客厅一个多小时,我不好意思说我有些累了,就靠在倚墙而立的一个镂花的木头柜子上听妈妈继续说,谁想,rosemary一个箭步过来,指着我正靠着的柜子说,那是姥姥的妈的心爱之物,我一听吓了一跳,还没有忘了低头看看脚,有没有去踏在妈妈古老昂贵的希腊丝毯上。跟着妈妈出了睡在烟丝色调里的客厅,我忽然有心要逗她一下,便问了个自己也知道很讨厌的问题,我问:“妈妈,那怎样知道买来的不是假货?”rosemary头也没回,高声说:“买每一件的时候都有律师在,还出专家鉴定书,那么容易假?”“啊!是这样!”我也愉快地应着。忽然想起走廊大门口自己的球鞋旁,躺着一个霉绿斑斓的敞口铜盆,以前一直奇怪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我警告自己,以后换鞋的时候不要再踢到它。 “网球会打吗?” “不打,打乒乓球,我做瑜珈...” “tabletennies?中国人都会吧?” “谁说,tennies也不是欧洲人都能来。”
自这以后,妈妈每次打球出门之前,都通知我她是要去打“real tennies”去啦。 她不很能理解中国的饮食文化,尤其对同一个桌子上的人们齐打伙伸筷子在一盘菜里,很是反感,也受不了中国菜炒菜炝锅的糊巴葱花糊巴蒜味。她对于做饭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从年轻时就一直很抵触,也不喜欢看别人做饭。德国人爱吃生冷之物与我们的习惯很不相同,对于我很爱吃热菜热饭,她竟下了如下结论:“中国一定有很多大胖子!” “没德国多。”面对妈妈的挑衅,我笑眯眯的应答道。 “还有,您看我,166厘米,46公斤。” “你这样吃,以后要胖。”不依不饶。 “噗...”我笑着吐出一口气,“蘑菇豆腐绿菜叶,除非我遗传不好,何况我还做运动呢。妈妈,您一直做运动,到现在保持的都不错,我很欣赏,也觉的您这么坚持非常了不起。”我实话实说,“您知道,胖不胖的决定因素好多个呢,”我顿了一下,“您的冰箱里不是还有冰淇淋... ” “我已经不吃了,”妈妈小孩子一样的神态,急急的辩解。
“Woo!非常好!”我送了妈妈一个肯定的微笑。 我暗自欢喜妈妈不懂中文,若她知道婆婆大人的“婆”与巫婆的“婆”中文竟用同一字的话,啊呦,可不得了! 勤勤劳劳本本分分地过了许多天,一天下午,我走到储藏间的门口停了停,又回到厨房的椅子上坐好喝茶,又不放心地再走过去,又疑疑惑惑地回来。guido奇怪地问我干什么呢?我吞吞吐吐地说:“储藏间的门口好像有股什么味,怪味。”从爸爸妈妈的大厨房经过一个小储藏间,可以到车库去,这个小小的凉凉的储藏间可是很有意思,它呀有如一个战时食品储备库,只有两面墙壁,可除了对面两边的门和高处的一个窗户露着外,这些墙壁全部给上了搁板架子,直通到天花。架子上陈列着各种食品,看起来十分丰足。我曾开玩笑说,咱们这半年不出家门也饿不死吧,guido说,东西妈妈买,常买就是不常新。他自己人在德国的时候想起来了会帮着扔点。在这些食品中,各类罐头又占了主要部分。德国人钟爱罐头食品,看一次德国的食品超市,除了奶酪、香肠、巧克力以外就剩下罐头了,当然是五花八门的罐头,只要是往嘴里送的人家就有本事给你再制成罐头。我们储藏间里的罐头们就是个例子,蔬菜的、水果的、鱼的、香肠的、各种酱类的,打开一罐,一团红色的“浆糊 ”;再开一个罐身上画着可口的脆豌豆与嫩玉米的,怎么说,又一团淡黄色的“浆糊”。 guido站在储藏间的架子前面做了一个决定:打扫!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我们扔掉了数不清的已经过期的各色大小罐头、麦片、大米、巧克力、糖块、小零嘴、奶制品、咖啡、调味品、发霉的蔬菜和烂掉的一筐土豆。guido还把那些早就空了的饼干筒、铁糖盒之类污渍斑斑的家伙们也扔进了车库的大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