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出国在外是很可怜的,为什么我说很可怜呢?第一,在国外上互联网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中文内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比较能够看的一个网站是 Chinabyte。当时没有别的中文网站可以上,三大门户还没有出来,所以你能够看到的一个比较好的有比较多的中文内容的就是Chinabyte。另外还有很多人当时是在玩BBS。
其实BBS还跟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互联网还不太一样。包括我们刚才提到的郭良,在社科院因为他喜欢这个东西所以架设了一个哲学网,其实,这个网站完全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因为大部分懂哲学的人都不懂互联网,懂互联网的人又大多对哲学没兴趣,所以他开始玩这个东西。第二,通邮件只能像跟郭良这样的少数在中国有E-mail这样的人通信。因为当时大家自己做E-mail系统,哲学网的E-mail,我们开玩笑说可以叫Phi- mail邮件系统,这也可以反映出1995年的时候互联网在中国真的很小。
主持人:我记得当时在水木清华BBS有很多东西的,像丁磊他们也有很多BBS的玩意。
胡泳:说到清华,其实我最早的上网体验就是来自于清华。因为我曾在清华的工程力学系,当时工程力学系有一个老师说,有一种好玩的东西叫互联网,因此我就在办公室里看水木清华的BBS,那是我第一次上网体验,我看的第一个互联网的应用就是水木清华的BBS,当时我觉得非常震动。
主持人:为什么震动?当时的BBS又是怎样的呢?
胡泳:因为我是传统媒体出身,我曾在《三联生活周刊》做传统媒体。当我们创办《三联生活周刊》的时候曾经号称要突破,就是在最前面两页刊登读者来信,虽然现在来看这个事情其实很小,但是当时中国的杂志却没有人这么干。其实《三联生活周刊》这点也是学外国的。当时我们认为,办杂志有了一个跟读者交流的渠道是非常好的。但是我到了水木清华BBS一看,我就觉得传统杂志的所谓读者来信、读者交流等等是小儿科,BBS互动的便捷性和广泛性,是一个杂志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的。
同时,让我感到特别震惊的是,在BBS上随便一浏览,你能看到南到汕头、北到哈尔滨的大范围互动,你会看到清华的学生跟台湾清华的学生在争论关于台独和中华民族的问题,可能我们今天对上网这个东西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当时我是比较震惊的。一个媒体让天南海北的人在一个空间里彼此自由互动,这会对传统媒体从业者带来非常大的震动,我认为这种东西将来一定会侵入到传统媒体的领地当中去。
四、互联网促进了中国的开放 但在改革方面的潜力尚未发挥
主持人:您刚刚讲这个东西是最早进入互联网时的新鲜感,现在这种感受对于网民基本上而言,都已不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事。
经过了大概14年的发展,您有没有总结过中国互联网发展过程中一些阶段性的变化?
胡泳:我觉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互联网在中国所发挥的主要作用是开放的作用,如果我们把30年以来发展主线定为两个主题的话,那就是改革和开放。我觉得在前面的14年或者10年中,可能发展主要的动力、功能和效果都是开放。就是说互联网让我们知道了,外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让我们知道应该如何来跟外部世界互动,应该如何打开我们的世界,如何摧毁一些传统的思维模式等等。互联网主要的功效其实就是解放思想、开放的一个过程。我们今天谈开放,可能很多时候大家会谈“中国利用外资全球第一”,但是你会看到其实在对中国开放影响的诸多因素当中,互联网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我认为,最近几年,互联网应该是更多的在改革方面产生了影响。换句话讲,今天跟外国的差距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包括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也已经越来越多了。你可以从这么多年来中国去国外旅游的人数增长就可以看到。较早的时候,中国有一档节目叫作《正大综艺》,其一个噱头就是主持人带你走世界,到世界各地看,但为什么这种节目到后来就没有意义了呢?因为很多人都有能力自己去看这个世界了,所以我觉得互联网促进了开放。
但是在改革方面,互联网的潜力我认为还发挥没有出来,实际上互联网还可以更多地推动中国的改革工作。我期待,在接下来这些年中,中国互联网从各方面来推进中国社会整体上向前迈进,比如改善中国民众的权利意识,改善我们治理的方式等等。
五、互联网打破传播媒体的领地 新闻从业者命运存疑
主持人:就您的经历来讲,我觉得一直是学者和文化人的角色,包括最早的《三联生活周刊》,到后来的中央台的《对话》节目,甚至一些网站的工作。
从您的经验来讲,您觉得传统媒体或者媒体未来变化会是怎么样一个趋势呢?
胡泳:这个题目相对比较大,传统媒体本身也是形态各异,面临的挑战也都不相同。但是总的来讲,互联网有二个特点,第一,可能把以前的传播形态完全打破了。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大家通常在卧室里说的话,通常不会到客厅里说,你在客厅里说的话一般不会到天安门广场上去说,其实以前是有很多这种空间的限定,每个空间有比较适应这个空间的传播媒介。但是互联网把这些传播形态都打破了,所以你会见到,在互联网上,我们古老的传播方式也就是所谓的人际传播,比如我们两个人坐这儿谈话是很典型的人际传播,可能跟大众传播在一个房间里。当人际传播和大众传播全部混在一起的时候,所谓的公和私的界限全都消失的。其实这对于传统的大众媒体的打击是很大的,因为它可能会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以前他可能认为我的领地是固定的,我可能服务的受众也是固定的。现在所有这些东西都变成了移动的靶子,你瞄不准了。这个时候互联网作为新媒体来讲,会对这些媒体有非常大的一个挑战。
第二点,如果是从形式上来讲,我们知道过去的那种媒介,有的时候是以文字为主体,有的是以声音为主体,有的是以视频为主体,他们本身也都是相安无事,尽管可能各自对各自有影响,但是大体来讲还可以找到自己的一个领地来生存、来发展。现在往往你会发现,互联网本身是一个平台,在这个平台性的结构里头把所有的表现形式都可以融为一体,这就会导致这些传统媒体不仅在内容上困惑,在形式上也困惑。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我们报纸现在办网站,最傻的办网站的方式就是把报纸全部内容原封不动的搬到网站上,其实是一件很傻的事,无非是你改变了获取报纸的渠道、时间和地点,因为你看报和看网页是不一样的,但是内容没有变化。这些报纸很快就会发现,简单地把内容搬到网站上不是一个可行的和可持续的方式,因为你吸引不到读者,所以你会发现他们要尝试做一些新的东西,就是真正地变成网络版。
一个典型的例子,如果你今天看这些大的历史悠久的报纸,例如说《纽约时报》,你会看到它会经常要求驻各地的记者不仅要传文字稿,还要传视频,所以你能在他的网站上看到很多视频。这一方面是形势逼着它一定要往多形式表达的方式走,另外一方面,其实是对它自己产生压力。因为我们都是做记者出身的,我们知道如果你是一个文字训练记者,让你去做视频,还不见得找得到感觉。但是《纽约时报》会要求你说,你既然是我派出的记者,你如果不会做视频,我可能认为你的技能是有问题的。这对从业者都有非常大的压力,而这个压力其实是来自于新媒体的一些特性,所以我觉得新闻从业者将来是很难的,因为受众需求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