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攀龙是山东济南人,明代嘉靖年间被推举为诗坛领袖,官至河南按察使。李攀龙胸罗万卷,才思劲鸷,为人十分简傲,居乡期间构白雪楼,“宾客造门,率谢不见,大吏至亦然”。其论诗力挺盛唐,认为“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创作则“务以声调胜”。李攀龙的诗学成就,在当时及以后均有争议,褒之者如王世贞等推崇过盛,而贬之者则务求使之体无完肤。沈德潜的《明诗别裁集》收录李攀龙诗词共35首,认为其古乐府及五言古体临摹太过,而七言律诗及七言绝句则“高华矜贵,脱弃凡庸”。
毛泽东多次提到过李攀龙。据臧克家回忆,“文革”前夕,毛泽东曾在约他谈论诗词时说过:“他们给我弄了部《明诗综》来,我觉得李攀龙有些诗写得不错。”诚如毛泽东所言,李攀龙的一些诗作独出机杼,耐人寻味。如他写的《平凉》一首:“春色萧条白日斜,平凉西北见天涯。惟余青草王孙路,不入朱门帝子家。宛马如云开汉苑,秦兵二月走胡沙。欲投万里封侯笔,愧我谈经鬓有华。”诗中将塞外风光与人生感喟融为一体,殊为难得。还有一些诗句,如“吴下诗名诸弟少,天涯宦迹左迁多”、“城头一片西山月,多少征人马上看”也皆意境悠长,启人遐思。据周士钊回忆,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毛泽东曾戏改杜甫、李攀龙的诗作讥嘲林彪。李攀龙的《怀明卿》一诗写道:“豫章西望彩云间,九派长江九叠山。高卧不须窥石镜,秋风憔悴侍臣颜。”毛泽东将最后一句改为“秋风怒在叛徒颜”,以示他对林彪的唾弃。
除高启、李攀龙之外,毛泽东评点过的另一位明代诗人是杨继盛。杨继盛(字椒山)为河北保定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曾任兵部武造司等职。杨继盛为人刚直,尤憎恶严嵩,曾上疏劾嵩十大罪,因此被祸。其绝命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杨继盛的诗学成就虽不能与高启、李攀龙相比,但其诗作少而精。众所周知,李大钊烈士曾说过“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殊不知这句话的原创者就是杨继盛,李大钊不过是将“辣”字改成了“妙”字而已。清末民初学者陈田撰《明诗纪事》,收录了杨继盛的一首送别诗:“一上离亭几度愁,十年尘梦叹沉浮。悠悠月笛山城夕,漠漠寒云江树秋。作客南来俱万里,送君北去自孤舟。他乡正有思归兴,况复征旌出石头。”
1959年夏,毛泽东曾与梅白在庐山谈诗,他念道:“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接着便问梅白:“你晓得这是哪个的作品?”梅白说:“是不是明代杨继盛的诗?”毛泽东高兴地笑了:“是的,这是椒山先生的名句。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两句,并照此去做。这几十年的体会是,头一句‘遇事虚怀观一是’,难就难在‘遇事’这两个字上,即有时虚怀,有时并不怎么虚怀。第二句‘与人和气察群言’,难在‘察’字上面。‘察’不是一般的察言观色,而是要虚心体察,这样才能从群众中吸取智慧的力量。诗言志,椒山先生有此志,乃有此诗。这一点并无惊天动地之处,但从平易处见精深,这样的诗才是中国格律诗的精品。”
细品明代笔记小说
在中国文学史上,明朝是一个以小说见长的王朝。明代近300年间,小说的题材之广、种类之多、成就之高均令人叹为观止。由于宋元平话的影响和明人对小说的重视,明代小说创作得到空前的发展,长篇巨制便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毛泽东对这几部小说均有大量的点评,鉴于已为学界所熟知,此文不再赘述。这里只就毛泽东评点明代笔记小说的情况作些介绍。
所谓“笔记小说”,是指“残丛小语”式的故事集,一般内容比较驳杂,兼采灵怪、传奇、琐闻、轶事等等,结构松散,信息量大,作者随兴记录所见所闻和心中感受,文笔清新自然,娓娓道来,让人读来颇有兴味。笔记小说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一直绵延不绝,到明代可谓达到了高峰。明代笔记小说数量不可胜计,特别是明朝中叶以来,作者日众,佳作迭出,而晚明小品文的兴盛又进一步增加了笔记小说的文学成分。这些笔记小说的内容涉及朝政兴废、典制变迁、文坛面貌、士人言行以及里巷传说、民情风俗等,是研究明代及明代以前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重要资料,许多能补正史之不足。
在毛泽东的书房中,保存了大量的明代笔记小说,如瞿佑的《剪灯新话》、何良俊的《何氏语林》、沈德符的《万历野获录》、刘若愚的《酌中志》、田艺蘅的《留青日札》、张岱的《陶庵梦忆》、冯梦龙的《智囊》以及沈廷松汇编的《明人百家小说》等等。其中《万历野获录》详细记载了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部分宫女拟缢死嘉靖、事败被杀的全过程,而《明史·世宗纪》只有“冬十月丁酉,宫人谋逆伏诛,磔瑞妃曹氏、宁嫔王氏于市”寥寥几句记载;《酌中志》叙及魏忠贤与明熹宗朱由校乳母客氏狼狈为奸、作威作福的种种劣迹,以及明熹宗热衷于水戏和木匠活的情况;《陶庵梦忆》中则有“柳敬亭说书”的精彩描写,由此可见这些笔记小说的价值之高。
毛泽东喜爱看笔记小说的习惯,起码可以追溯到延安时期。1944年7月28日,他在给谢觉哉的信中说:“《容斋随笔》换一函送上,其他笔记小说我处还有。”历史学家范文澜在20世纪40年代送给他一部《笔记小说大观》,他一直保存着。在中国历代笔记小说中,毛泽东最为推崇的是明清两朝的作品。1947年9月12日,他在给儿子毛岸英的信中叮嘱道:“你要看历史小说,明清两朝人写的笔记小说(明以前笔记不必多看),可托周扬同志设法,或能找到一些。”
在阅读明代笔记小说的过程中,毛泽东留下不少即兴评点的文字,可以帮助我们体察他的内心世界。沈廷松的《明人百家小说》收录了方大镇的《田居乙记》,其中记录了战国时魏公子牟东行时送穰侯的一段话:你知道,“官不与势期而势自至乎?势不与富期而富自至乎?富不与贵期而贵自至乎?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乎?骄不与罪期而罪自至乎?罪不与亡期而亡自至乎?”穰侯说:“善,敬受明教。”这段话揭示了为官者如不谨慎所带来的极大危险,毛泽东颇为赞赏,旁批了“有理”二字。在另一处,则记录了春秋时楚国大臣孙叔敖与狐丘丈人的一段对话。狐丘丈人认为,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归之。而孙叔敖却说:“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于患乎?”狐丘丈人说:“免矣。”毛泽东对孙叔敖的回答表示疑问,认为“很难做到”。
明末大才子冯梦龙所编的《智囊》一书,是毛泽东评点最多的一部笔记小说。该书收录有关智慧的故事近2000则,上至经国大略,下至市井小智,旁及妇女儿童的高见卓识,无不在其收罗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