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还具有民族性、时代性。不同的民族就会有不同的文化,在文人心里积淀的传情达意的意象就会不同。“竹”在中国象征着清高,“柳”象征着离别,“雁”代表着爱情,但在西方不一定如此。时代不同,文人对意象的选择也不同。就宋代而言,词人偏向于“落红”、“柳”、“雁”等意象。在一个时代,一定有一些起主导作用的意象。
二 意象在宋词中的显现
(一)意象与灵感
宋代是一个文化底蕴丰厚的时代。宋代词人或闲人居士,或仕途之子,或放浪形骸之人,都是性情中人。对生命,对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感受和体验与理解。受到外界文化底蕴熏陶的同时,主体也常常进行自发地感悟、思索。许多作品都是有感而发,而有感而发又与所谓的“灵感”有着密切的关系。
“灵感”是创作主体放弃专注沉思时,无意识获得的,具有暂时性和不稳定性。“柏拉图视‘灵感’为‘迷狂’,认为它是个体之精神与理念之世界相交流的一种精神状态。”①灵感表面上是主客体的一种邂逅而遇产生的,实际上是主体经过长期酝酿,然后偶然顿悟的。灵感与意象有着密切的联系。意象先于灵感而存在,灵感的产生带动了意识的显现,使积淀在词人心中的隐性的意象变为显性的意象。因为意象原先已存在作者的内心,已代表、象征着一些理念、人、事,包含了一定的情感、意念、理想。如“雁”这个意象,大雁从不单飞,总是成对而飞,相互依存,这种自然界的现象早在主体心中存在,人们不约而同地将它和爱情联系起来。但在主体的主观世界里意象首先是以隐性的状态存在的,模糊的、隐约的,并未得到主体的选择。主体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灵感即来,便会初步择出一些意象,而这被选中的意象便从隐性过度到显性的状态,但处于显性状态的意象仍保留一定的不确定性、模糊性,还需要一个意象的提炼加工过程,才可形成完整的艺术符号。
晋朝的文论家陆机的《文赋》中言:“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记,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影灭,行犹响起。”②将灵感的偶然性描写得十分生动。这种偶然性使得主体在初步选择意象时也有“感应”,一种和“意象”之间的“心灵感应”,“一见钟情”。首先映入主体主观世界的意象通常是最贴切,最能传情达意的。这就要归功于灵感。灵感指引着主体对“意象”的择取。它与意象之间存在着主动和被动关系,推动了意象的显现。“灵感”和“意象”之间可以建立如此美妙的对应关系,又要追溯到词人的经历,体验,顿悟。
宋词中,许多都是“感物而发”。词人感应于物象的变化,有感而发,获取意象,使不同的意象与不同的情感、理念、事物对应起来。“碧云天”、“黄叶地”、“斜阳”,词人感受着,体验着,诗思一触即发。有了灵感,通过对意象的审美关照,使相应的意象显现,纳入到文本之中。
(二)意象与回忆
细读宋词,我们发现,很多词都会涉及到主体的回忆部分,由回忆带动了许多丰富意象的产生。可以说,回忆是对意象的再现,回忆是带着意象的投射(往往有一定感伤的情感维度)“按着美的规律塑造”的审美创造。词中通过回忆再现的意象是作者以一种跨时间、空间的方式创造的审美的“乌托邦”。有回忆过程参与的意象更加好饱满。词人以一种充满情韵的眼光,超越逻辑的思维,拾起残缺的、不完整的、远逝的、留恋的美好。赋予了意象“生命力”。词人常借回忆的力量刻画表达伤春怀人、怀才不遇、思念之苦等。
“艺术的生命之源是‘回忆’,艺术的本体是‘回忆’······”③回忆增加了宋词的感染力和真实性。尧斯说:“回忆不仅是审美认识的精确工具,它还是真正的,仅有的美的源泉。”④也就是说,回忆在作品表现审美思维过程中占了重要地位。叔本华吧回忆作为客观的观赏指出其审美幻想特征:“在过去和遥远(的情景)之上铺上了一层这么美妙的幻景,使之在很美、有美化作用的光线之下而出现于我们之前(的东西),最后也是这不带意志的观赏与愉悦······就像是一个失去的失乐园又在我们面前飘过似的。”⑤
如晏殊的《浣花溪》:“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词人面对夕阳西下,残红满地,燕子归来,与去年似曾相识,悼惜春残,感伤年华,在回忆里斟酌着“夕阳”、“燕”等意象。今年似去年,但毕竟不是去年之景,物似人非。诗人对失去的生命只能通过回忆,带着意象的投射,塑造审美的“乌托邦”。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透过回忆再现意象,包含着词人对情人的思念、相思。周邦彦的《花犯》:“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回忆去年之景,“我”独自一人曾欣赏了她的风采,折来置于玉盘中助兴。在回忆的细节上呈现出“梅花”这个意象。人在今,思绪回到过去,再现意象将梅花的风采表达得淋漓尽致,又饱含了词人的情感。
将回忆融入词中,带出的意象不但有传情达意含蓄隽永,韵味无穷,富有美的、情的生命力,而且还有了时间的透视,打破了时间的格局。“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若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生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欧阳修《浪淘沙》)词人巧妙地通过回忆再现了一些意象,打破了时间的格局,回归到往昔,“垂杨”在记忆的河床上重新萌芽,词人与情人在回忆里又重新牵手,穿越花径,温暖犹存。虽是过已的,但在回忆里犹存美好。
回忆是宋塞众多词人的典型情怀,是一种寻求自我解脱,自我慰藉的精神释怀方式。它包含着“永恒”与“美好”,倾注了词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带着真挚的足印,超越现实的愿望,寻求心灵的“乌托邦”。因此。回忆带动出的意象就多了一层涵义。以这种方式复现的意象可以让词“苏醒”,从“苍白无力”变到“生机”,促使文本与读者之间更快速地架起互通的桥梁,将词的情感和美感灌输到读者的心灵深处。宋代词人的这种创作过程恰恰切合了王夫之所说的“缘景,缘事,缘以往,缘未来,终年苦吟而不能自道,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是诗家正法眼藏。”⑥
三 意象在宋词中的审美物化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