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赫：中华古典体诗词的音乐美(3)

另外在《韵书》里面，宋朝以后总结出几个声调的特点，叫做平声平道莫低昂，不要沉下去，不要扬起来；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发出去马上就收了。这四句话很有代表性，当然当代汉语还有一个儿化，还有轻读。

■《韵》随言转——韵书不是主观先验的产物，而是随着语言的演进而演进的，是对历史上诗词音乐美的规律总结基础上的规范

主持人：您刚才讲到诗词的押韵和平仄，押韵和平仄是根据普通话的语音来定，还是根据古音的音节来定？

陈赫：这个问题不仅问的很好，而且是很多人心里的一个疙瘩。这个问题不解决，想写诗的人不敢写了，写出来也怕丢丑，还怕行家们讲你。其实我认为在用韵和定平仄上面，应该是倡今知古，双轨并行。要提倡今天的音调，但是也要知道古代的格调，双轨并行，你不排挤我，我不排挤你，最好是互相支持，共同繁荣。同时我们主张《韵》随言转，是《韵书》的整理，要随着语言的演变来转化，与时俱进，这是我总的概念。

这里细细的来分析一下，现在叫唤呼声最高的是平水韵，确实是一个里程碑，好多人都不反对。但是你知道在平水韵前面至少还有几十种韵书，为什么那个淘汰了呢？那就是要你有优势。优势不外乎有两个，一个是比较客观，一个是得到了很多写诗文人的青睐，没有这两个条件，它就被淘汰了。

■平水韵不排他，但守成。平水韵说：你要用我的牌子就得服从我的规范

主持人：它算是现在大众的一种规范吗？

陈赫：还是文人的规范，圈子里的规范，相当于他们的专利的一个标准。平水韵在某种意义上讲有专利性，但是它又不排他。你不按照平水韵写可以，但是你别标明你的诗是格律诗，你说我要写七律，那就按照平水韵；你说我是七言八句，那就可以自由一点，就是别侵犯人家的专利。现在你说我不像平水韵，马上你说是九斤老太太，你是垄断者。反过来，你们什么也不是，根本就没有入门，这种对立都不应该，因为它违反了“双百方针”，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诗词应该是很绚丽的、多样化的。

另外平水韵它不排他，但是它守成。所以凡是要使用它的术语、名称、标题的，你就必须服从它。你不服从没有关系，花样多的很。从秦始皇开始，度量衡统一了，书同文，车同轨。我建议在书同文后面再加一个“文同声”,为什么要推广普通话？就是文同声。

所以，随着汉语语言的演变，到了一定的程度，一定会出现新的韵书。不一定把平水韵淘汰，你摆在那儿还可以用，但是我有新的，你别反感，别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那就不对了。你刚才讲，是古语还是现代汉语？我认为将来的发展趋势，肯定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为依据的，这是肯定的。因为我们既不能限制后来的人创造新的美，也不能不承认先人创造的历史的美。这样的话，就两全其美了。

其实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搞这些诗词的人，用平水韵用的很习惯的人，他脑子里面有一个反应。我们讲有一个哲学观念，叫先验论。他们认为平水韵是先验的东西，都得服从它。其实平水韵不是先验的，它是在宋代中叶以前，所有的诗歌流传下来，他们分析这样的排列组合，这样的平仄规则好听，它是对某一种美的规律的发现。发现了规律以后，那何不把它定下来作为一种规则呢？所以从规律到规则，有人把规律当作先验的，那咱们就过不去了。有人说你吃了饭没有事干，搞这个规范来卡我们，那我们就不写你那个诗了。这个是咱们共有的财产，是由发现了规律，制订了规则，咱们都心平气和了，你至于不愿意写诗，你可以玩别的，咱们互相别嫌弃。所以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

主持人：陈老师，在中国的韵书里，最有名的一部应该是《平水韵》。在《红楼梦》中，宝玉与大观园诸姐妹成立“海棠诗社”，第一次作诗咏白海棠，探春就提出：限定必须用“十三元”部中的“门、盆、魂、痕、昏”五个字作韵脚。这里使用的就是《平水韵》，押韵是否必须以《平水韵》为依据？

陈赫：这个正是我刚才讲的《韵》随言转。当年在清朝的时候，如果写的是格律诗词，那是一定要严格按照《平水韵》的。探春出的题，限韵很狡猾。yuan韵很难写。我们用现代普通话，yuan、men好象不在一个韵上，其实yuan在这儿要念yun，所以就在一个韵部了。而且韵脚限定死了以后，每句诗还要有意义，难度更大，你要步别人的韵来写，难度更大。至于是否必须以《平水韵》为依据，还是我那个话，如果你标榜自己写的是近体的格律诗词，一定要用《平水韵》和《词林正韵》或者是《香山词谱》。你说我写的就是这么一首诗，你可以不用，你不能侵犯人家的专利，不要埋怨别人。所以刚才我讲过，我再重复一遍，我发现华人用汉语写诗，押韵是本能，讲究平仄是天性。

举个例子，比如说这个小孩很淘气，七八九，嫌死狗。谁也不会说七八九，嫌死猫。九和狗，用汉语一念，押韵。狗另外一种可爱，猫是另外一种味道，它不淘气。比如说你去看病，比如说你血糖比较高，大夫关照你“管住你的嘴，迈开你的腿”。为什么不说管住嘴，迈开脚，因为不好听。

还有月亮，月亮从初一到三十在不停地变化，所谓变化它还是它，只是我们看见的那个图像变化了，所以在民间谚语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初三初四娥眉月”。如果按照这个讲下去，那十五十六应该是团圆月。但是民间的人士就不这么说，初三初四娥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娥眉月是仄声，月团圆是平声，就感觉到落实了，坐实了。所以，华人用汉字来做诗，押韵是本能，讲究平仄是天性。

这次我花了两个礼拜考察了一下，世界各国的各个民族的人，绝大多数写诗讲究押韵。举个例子，普希金是用俄语写诗的，我年轻读中学的时候，发现有人写信给普希金，是普希金的粉丝。说您为什么总是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韵脚。既然有读者说你找到了韵脚，那就可以证明普希金写诗是讲究韵脚的。

莎士比亚，英国的14行诗，翻译成汉语的，我读过一些，押韵，而且很有规则。莎士比亚用英语写的14行诗的原文，押韵不押韵？我英语不行，我也不能找到来读。我绕了一个弯子，我检索了一下，欧洲英国一带的14行诗用韵的规则，我读了半天没有读明白，但是很纷杂，AA的，BB的，CC的，几句几句要变过来的，也押韵。

还有很著名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裴多菲的《自由与爱情》。我找到了匈牙利文，但是没有人给我读，我不知道押韵不押韵。但是看字尾的结构，好象有点那个意思。我找到英译本，请英语好的一念，也押韵。再看中文翻译，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自由与爱情都是我的最爱，为了爱情我可以牺牲什么，最后是为了自由我可以牺牲生命，也押韵。最高级的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忠实于原文，我想裴多菲写诗也是押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