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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家》2015.5期“你是一条若有所思的河”(8)

来源:网络转载 2015-12-13 06:25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竹鸡叫起来的声音很朴实,是不加修饰的咕咕之音。竹鸡平时生活在底层的竹丛里,鸣叫的时候,它费力地飞到竹子上,这笨拙的鸟,似乎懂得人类格言,知晓登高而呼的效应。“咕咕咕咕”,声音紧凑而急促,提醒着有经验的农人或走船的汉子,老天要下雨了,要赶紧未雨绸缪了。当急促的双声变成了舒缓的单声,“咕——咕——咕——”,有些懒散了,这是响晴白日的通报。听到这样舒缓的啼叫,竹林外的田地上,农夫优哉游哉地抽着旱烟,河里放排的汉子们懒洋洋躺在排让,任碧水载着任意晃荡。竹鸡的叫声,就这样走进笋溪子民的精神里。围绕笋溪生存的各色人等,离不开竹鸡朴实无华的啼叫。所以笋溪谚语说:不闻竹鸡叫,心中就发毛。犹如啄木鸟是森林的医生,竹鸡是竹林的医生。有一种白蚁,专门啃噬竹笋,干着毁堤毁林坏事。竹鸡之所以生存在竹林里,原来是这种白蚁的克星。所以笋溪谚语又说:竹林竹鸡啼,白蚁化为泥。

秋冬之际,竹鸡冷得瑟瑟发抖,一只只横在竹枝上,紧紧排成一列取暖。那样子,颇像天寒地冻时节,山村儿童靠在泥墙上玩的“挤油渣”游戏。这种时候捕获竹鸡,是职业猎手了。猎人们总是拿捏准时,勾动火铳扳机,幽暗的竹林下红光一闪,白茫茫的硝烟在林间升腾,竹枝上排衙列队的竹鸡堕落地下,立时毙命的像一块黑炭,苟延残喘的哀鸣扑楞。猎人放下枪,一声唿哨,一条精瘦的猎犬突了出来,去打扫战场,猎人眯了眼,悠然燃起了旱烟。猎狗很尽职,已死和未死的竹鸡,从四处搜集衔拢来,放在主人身边。最后一只猎物,猎狗叼着恋恋不舍,摇着尾巴等待主人一声“去”,猎狗立刻转身,到附近品尝还在流血的猎物了。猎人抽完旱烟,开始很专业的操作。竹鸡残存的羽毛连皮被褪尽,铁丝穿过颈脖,似乎还在扭动。做完这一切,猎人又一声唿哨,猎狗立刻回到主人身边,舔着嘴边的血迹。狗在前,人在后,慢悠悠离开竹林。

在笋溪纯然的底色里,包容了对竹鸡这种拙笨生命的同情和屠杀,就中昭示着深沉的涵义。四百里笋溪流水缥碧,四百里竹林绿竹参天,有着包容之心,才具王者气象。从容走向长江的笋溪,就是慈祥的母亲,在一个又一个的细节里,总是在谆谆教导着什么。在笋溪边遭遇竹鸡,遭遇捕获竹鸡的人士,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只能怪笋溪太富有了,只要有水流过的地方,就有鱼有虾,只要有竹林生长的地方,就有雀有鸟。

捕捞的人,总是希冀一网下去就鱼虾满船,打猎的人,总是希冀一箭双雕。我的幼年时代,也做过摸鱼捉吓装弶捕鸟的事情,有一次,我在河边的绿洲上捕获了一头搁浅的大鲤鱼,抱着鲤鱼高兴奔跑,突然咯吱一声,赤脚踩在了一只烂玻璃酒瓶上,脚板被咬下了一寸多长的一块肉来,一个多月走不了路。经过许多尘嚣侵扰的心灵,既然回归到这碧水竹林的宁静之中,心里就注满了一泓清涟之水,轻盈盈的,如绽开的一朵睡莲。竹林筛下纯净的阳光,正灿烂着我的童年。

 

 

竹影里的唤儿鸟

 

 

笋溪两岸蜿蜒的竹林,犹如原始森林,静谧是笋溪的主题,偶尔有人语喧哗,幽林回音,流水似乎有涟漪的微痕。空林不见人,倒反而使人感到自然的真切和人世的烟火之气。更多的是鸟声,从黎明的晨噪拉开序幕,到傍晚的暮啼合上幕布。耳闻着那密密的丛林里传出啾啾鸟鸣,应和着溅溅碧水,还可以看见那墨点般的小鸟,如大森林的音符跳荡着,栖落着。鸟鸣总是让蜿蜒的竹林归于虚静,原来它天生就是让听者心灵澄澈的精灵。人总是着迷地听,这时听出的就是一浪浪溅绿的声音。

鸟儿的声音是有情感颜色的,声源总是一些精致的鸟儿。黎明时分,碧水与绿竹融为碧翠的一体,分不清水的亮绿竹的深绿雾的浓淡深浅。“儿紧睡起,儿紧睡起”,染了绿的鸟鸣,播出绵绵的亲情,却让人感到一种生命的关怀和心灵的悸动。鸣声吐自“唤儿鸟”。黑足,黄腹,头上有几缕白羽,双翅拖着几片五彩的长羽。它在竹枝间跳跃着,其情真切,其音殷切。

传说“唤儿鸟”的前身,是一位慈母,溺爱出了懒惰的儿子,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成为了坐吃山空败尽家业不肖子孙。当慈母含恨离世之际,恋恋不舍的灵魂才有了顿悟,溺爱也是一种祸害,于是灵魂化成了鸟儿,带着啼血的希冀,催唤懒惰儿子尽早起床,学份勤快营生。这个传说,笋溪人都知道,演变为无数版本,如果用心去整理,是不菲的册子。

“唤儿鸟”啼,唤来了笋溪天际的曦光,慢慢浮上竹林,唤来了竹林晨露“扑扑”滴落的和鸣。一切都在深情地聆听。鸟啼声里,有鸭儿鹅儿奔赴笋溪绿水,播弄红掌清波。有羸弱的老牛,白森森的齿牙啃食着带着月影沾着露珠的青草。有揉着睡眼,捧着卷了边的课本,奶声奶气晨读的童蒙。耕田力作的汉子,一夜的酣睡,当绿色慈祥的声音透进竹篱茅舍,便一下子从床上跳跃而起,心中陡然就盈注了生命盎然的绿意来。七老八十的人,尽管也从田地上退隐了,也早早地起来了,呼吸着那一尘不染的空气,倾听那潺潺的流水声。停息在竹林边的航船,在鸟啼声里移动起来,揉碎了半河迟归的星星。千层纳的白帆挂起来,一阵响遏行云的船歌吼开来:嗨哟嗨——装猪装狗,装下江口……江口是笋溪汇入长江的河口,一个水天相接的所在,总是沉淀着笋溪走船人的梦幻。勤快豪爽的笋溪船工,往来更在江口以远,其中不乏闯瞿塘,破西陵,穿巫峡的好汉子。

笋溪老人说,笋溪的活力,全在于“唤儿鸟”带着星光月影的催唤。此话诗意弥弥,一只小鸟,何尝不可认定为笋溪的图腾?鸟儿的传说故事不会随岁月老去,总是意义常新着。看惯了春花秋月,听惯了“唤儿鸟”啼,勤快的笋溪人在夜里常常睡不着觉。竹篱茅舍静穆在星光月光之下,因为失眠拥被而坐的老人,在时隐时现的旱烟点亮的薄光里,就像古代枕戈待旦的老战士,他们的皱纹里,依然住着青壮年。有风掠过竹林,除此周遭就是无声无息,很白的月色,慢慢浮上竹制的窗棂,月光里带来的竹影绿色冷冷如春水荡漾着,使人揣度那唤儿起床的鸟鸣一定是被那月影竹影消融了,阴翳在无边的竹林之中了。老人的思绪在旱烟的浓烈味道里翩翩起舞,梳理着伴着那鸟啼走过的岁月,希冀着那染了绿色的声音出现,希冀着用自己那张得心应手的犁铧或者是那把伤痕累累的船桨,去犁开和划动晨早的静谧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