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神秘兵营如今已空空荡荡,在小路上行走着,只听得见我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然间眼前出现一个钢铁搭建的巨大无比的怪阵,遮天蔽日,原来这就是“冷战”时期苏联“出品”的著名的DUGA-3型远程雷达系统接收天线。“DUGA”在俄语里是拱形或弧线的意思,因为它的发射功率极为强大,对全球短波通信都形成了干扰,无线电爱好者把它称为“俄罗斯啄木鸟”。“冷战”时期,美苏两国在各自的领土上部署了一系列远程预警雷达,以监视对方弹道导弹的发射情况,并为本方的反导导弹提供预警信号。苏联的雷达系统在国土东、西两侧各有一套,我们眼前的这套巨型接收天线,便是西部DUGA-3雷达系统的组成部分之一,负责监视从欧洲射向莫斯科的导弹。因为DUGA雷达的运转需要大量电力,加之辐射影响,切尔诺贝利出事故之后不久,这个在全球军事迷中名气很大的雷达站就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切尔诺贝利的死与生
下午的全部参观都集中在普里皮亚季这个遭受辐射最严重的小城。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由于大批核电专家和工人陆续到来,就在这里建了这座小城。随着人口陆续迁入,到1986年事故发生时,小城已有5万多居民。
进入普里皮亚季,感觉像进入一部被按了暂停键的时光机,一切定格于30年前的春天。阿列克谢耶维奇采访过的一位士兵用语言向她描述的场景,正是我现在所看到的:墙壁上贴着海报——“我们的目标是促进全人类之幸福”“全世界的无产阶级终将胜利”“列宁思想永垂不朽”;办公室里排列整齐的介绍伟大领袖的横幅;教科书上的伟人头像……
看得出,普里皮亚季是一个功能完善的小城,文化宫、游乐场、游泳馆、宾馆,一应俱全。因为核能是苏联政府全力扶持的一个领域,所以这里的工作人员享受着很好的福利和津贴;加之很多高级知识分子的迁入,城市虽小,文化生活水平却相对较高。音乐厅里的大三角钢琴,体育馆的跳箱、跳马,还有配备跳水高台的游泳馆,当年在这个远离首都基辅的小城,很多人也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普里皮亚季儿童乐园的摩天轮成了切尔诺贝利极具象征性的拍摄场景之一。摩天轮刚刚建好,准备在“五一节”投入使用,结果生不逢时,变成了一个纪念物。
他们的美好生活结束于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在一次核电站的停机测试中,核电站的4号反应堆爆炸。1200吨的顶盖瞬间喷入高空,一股超强辐射气流蒸发,在核电厂方圆几百米释放铀与石墨,火花从裂开的缺口喷溅,携带熔解的辐射粒子,喷向几千米高空。
可是那时很多人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还记得那耀眼的深红色光芒,反应炉看起来像在发光一般。那光芒太过耀眼,并不是一般的火灾。那景象看起来很美,就算在电影里也看不到这样的画面。”当晚,所有人都跑到阳台上,家里没有阳台的,也去了朋友家的阳台。还有人抱着孩子出来看,说:“看啊!要记住这景象!”
普里皮亚季是距离爆炸的4号反应堆最近的居住点,但直到爆炸发生30个小时之后,当局才下令开始执行第一批安全措施。当天,1000多部大巴抵达普里皮亚季,戴面具的军人也随后出现在小城里。当时居民们得到的信息是,这只是暂时撤离,3天后他们可以重返故园。很多人只带着应急物品匆匆离去,但没想到这是一次永远的告别。他们撤离之后,附近一些对“辐射”毫无概念的小偷潜入进来,偷走不少东西。甚至还有人将被消防员遗弃的头盔偷走,全然不知那已经是沾满辐射物的危险品。
尽管之前通过影像资料已多少建立起对这座空城的概念,但真正置身其中,还是被眼前景象深深地震撼。散落一地的防毒面罩,飘着破棉絮的座椅……一个仍有鲜亮颜色的漂亮洋娃娃醒目地躺在一堆尘土里,吸引着每一个人争相拍下这极具视觉效果的一幕。“我不能保证这里的每一样物品都是真实的。”导游坦率地说,因为这几年有摄影者不断涌入,有人想制造更具戏剧色彩的效果,便从外面带来一些“道具”。
冷却池里的鱼群,是切尔诺贝利的一个标志性“景点”,其中那条1.5米长的鲶鱼更是名气最大的“明星”。参观者的第一反应,自然会与辐射相联系,但导游并不确认这种推测,他说,因为辐射,这里绝对禁止钓这些鱼,所以它们可以无拘无束地活到“寿终正寝”,甚至据说这鱼群里还出现了消失多年的珍稀鱼种。实际上,30年的时光也使得切尔诺贝利变成了一个野生动物的天堂,有野狼、野兔、鹿,甚至还有熊。导游介绍说,爆炸之后,身体虚弱的小动物经受不住辐射而迅速死亡,剩下的一些强壮的物种会继续繁殖,但其中不少都发生了变异——我们后来在切尔诺贝利博物馆看到了长有很多条腿的小狗标本,现在还有一些生物学家在专门观测和研究切尔诺贝利的生物种群。
切尔诺贝利的祷告
有如打开潘多拉之盒的4号反应堆,是整个隔离区,甚至全世界最受瞩目的地方。但我们也只能在几百米之外的小广场上驻足观看。广场上的一座纪念碑,铭记着为了这场灾难而付出生命的牺牲者。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事故。发生后,第一批赶到的消防员,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紧急出动。当时,4号反应堆旁边的汽轮发电机厂房顶被喷射出的火焰引燃了大火,如果火势控制不住,会随时危及邻近正在运转的3号反应堆。消防员们一边用水龙带灭火,一边用消防锹把致命放射性的反应堆残骸扔下房顶。此时房顶的辐射照射强度为2万伦琴,被炸开的反应堆内部是3万伦琴。在如此高辐射下,消防员们几乎是以血肉之躯在搏斗。当天晚上,即有2名消亡员死亡;几个月后,28人相继丧命。被这批消防员保护下来的切尔诺贝利3号反应堆一直工作到2000年12月,才在欧盟的巨额现金补偿下被乌克兰政府关闭。
一位消防员遗孀的口述回忆,成为阿列克谢耶维奇最牵动人心的作品《切尔诺贝利的祷告》的开篇之作。短短几天,一对“连到商店买东西都要牵手”的新婚夫妇经历了人间最惨痛的离别——当天,只穿着衬衫出去灭火的丈夫瓦西里遭受到了1600伦琴的巨量辐射,他去世后,尸体也成了放射源,被放在密封的锌制棺材里,再盖上厚厚的水泥砖,作为一种荣誉,被埋在莫斯科的公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