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堂的家属子女也成了反革命家属,爱人姜树芳被西城区房管局关押审查了半年,后来下放当了六年小工。姜树芳说,几个月后,12月,我正上班,突然宣布我隔离审查。家里三个孩子,最小的才11岁,还有两个老人。人家才不管,两男两女,24小时看着我,让我交代与林彪与吴法宪的关系。我根本没见过吴法宪,林彪更没见过。看守说,中央专案组说啦,你知道。我拍桌子,怎么大白天胡说八道啊。人家说我态度不好,吵起来。就吵,嘴你不能封住,局里天天找我,要端正态度。说我狡猾,我一肚子委屈。逼我说怎么到西城区的?怎么搞阴谋?什么目的?一直关到1972年春节,放我回家七天。才知道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也被关了一星期,小的太小,吓得直哭,半夜大喊要枪毙我。我妈也被审过,问家里谁来过?9.13前有什么行动?孩子说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春节后又把姜树芳关起来,两个多月回家,还有人跟着。问来问去,问不出东西,5月让她下去劳动。没开除党籍,但不让参加党的活动。白天劳动,晚上工人念报纸,让她交代问题。孩子也受了牵连,儿子高考够线,但政审不合格,不予录取。半年后,北京市有位领导指示,凡与林彪事件牵连者的子女,不应影响高考录取。儿子这才上了人大分校。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那时生活困难极了,老时的工资一切都没有了,只有姜树芳一个人的工资60元,养活三个孩子和两个老人。平均每人每月10元钱,这大概是北京那时最低的生活标准了。儿子上大学,补助的钱也全交到家里,没钱买本,就自己用废纸钉本用。生活所迫,姜树芳不得不在节假日加班,多挣些钱糊口。后来两个老人死了,两个大孩子插队,只剩个小孩子上学,家里生活才慢慢缓过来一点。
当时海淀区的区长时念畴,春节军民联欢,他到机场,人家提起以前有个老师长叫时念堂。他到处打听,没人知道关在什么地方。找了很久,找到姜树芳,一问,结果他们老家相距七八里,同属念字辈兄弟,备感亲切。他十分同情时念堂的处境,不回避,文革中他也挨过斗,知道冤假错案。虽然那时又正在清查,但他还是在生活上给予时念堂一家多方面的照顾。姥姥病重,没钱住院,他给安排住院抢救。儿子大学毕业后,他想法给找了一个就业指标。时念堂的两个女儿,受到株连,无法正常读书,加上生活困难,大女儿嫁给郊区的一个农民,回不了城,时念畴给安排了工作。小女儿靠打工维持,他在区企划局给她找了一个工作。包括儿子结婚的房子问题,儿媳的工作,也都是他给安排的。姜树芳说,时念畴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到了1978年,报纸上说解放干部,姜树芳要求安排工作。
有了工作,自由了,姜树芳开始寻找老时。问师里,说不知道,交公安部了。她不相信,军人怎么能交公安部?她又到空军司令部专案组找。一位姓田的军官在传达室跟她谈,姜树芳问关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消息?我相信党,他人还在不在?田军官说你们家里要积极配合,不让联系,说明问题严重。姜树芳又火了,顶了几句,犯人还可以探监嘛,这也不能十年了连面也不让见?田军官说,看样子时念堂够顽固的。她马上追问关在什么地方,田军官说,不知道,一甩手走了。
姜树芳想,这么长时间音信全无,人恐怕是不在了。
怎么知道在山西?简直就像演戏。1980年审判“两案”,别人给她出主意,到最高法院要求离婚。人在不在,一试就试出来了。很快,山西原平劳改农场来了两个干部,征求姜树芳的意见。说你们双方过去一直很好,孩子这么大了,时念堂态度不错,你这样对他打击太大,冷静一些。
谢天谢地,这才知道人还活着,在山西。
本来也没想离婚,姜树芳说,那就算了,我要去看看。劳改农场的干部马上说,欢迎你去。1981年5月,姜树芳先让儿子去了一趟,探探风。10月她去了, 后来带女儿又去了一次,带了些北京特产,送给农场的医生和做饭的师傅。这么多年了,他们对老时一直很好。第二次探监就更松了,叫随便谈,还可以出去走一走。时念堂态度好,不用劳动,生活也比较照顾,不过就是没有自由,心更是被锁链锁着。
1982年7月26日,公安部根据中央“两案”审理领导小组的决定,解除对时念堂的劳动改造,由原单位复查处理。8月1日,劳改农场的管教科长突然告诉时念堂,北京来电通知,让你回原单位。山西劳改农场把时念堂送回北京,没人理。原平农场的科长说,没见过这样的,就把时念堂送到家,办了手续,住一晚上回去交差。
时念堂能从山西劳改农场早一些放出来,要感谢“同案犯”李松亭。
李松亭是谁?他是抗日战争参军的老干部,上海空某军的气象处处长,文革中担任上海市警卫处处长。人家北京的首长到上海来了,他只管任劳任怨地警卫和招待,布置好警卫,再就是端茶送水,实在是老实本分的人。他根本不知道“571工程”怎么就折腾上他的名字,更不知道“571工程”是什么东西。
但从此倒了大霉。
李松亭认死理,从被关起来后就一直喊冤枉。他是个硬汉,在亚洲疗养院就吃了大苦。下边都是执行者,你不听话,人家看守怎么办?放风,他出去就不回来,在地上打滚。看守没办法,抬着他,他蹬腿。抬也抬不了,没办法,两个看守就一人拖着一条腿,硬往回拖。四五十级的台阶,头拖在地上,就那么一阶一阶地拖着走。大概李松亭也横下一条心,死了就死了,死了更好。这样闹上几次,以后人家干脆不放他的风了,整天关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