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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到底是什么·新诗是什么从根本上说是一个假问题(7)

来源:网络转载 2016-10-23 17:23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基于对新诗性质的上述认识,废名对新诗的形式问题提出了一系列见解。他强调,新诗应该是自由诗。废名的自由诗概念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文字上应当采用散文的文法;二是形式上是非格律的。前者可以说是根本的,涉及新诗对自身性质的体认,后者则是前者在形式上的表现。

 

  新诗的文法问题上文已多有涉及。事实上,旧诗的“诗的文字”是一个比任何格律都更沉重的枷锁,正是它割裂了诗歌和感性的联系,一步步把旧诗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修辞。胡适提倡新诗的本意是要打破一切束缚,但他没有意识到在格律之外还有“诗的文字”这样一个无形然而更有力的束缚,结果好比农民起义,推翻了皇帝,却保留了帝制,并没有完成新诗革命的根本任务。这个理论上的盲点暴露在实践上就是胡适所谓“解放脚”的新诗在初期白话诗歌中的泛滥。当时的诗人仍然迷信“诗的文字”,格律似乎是打破了,却仍然没有人真敢用散文的文法去写诗,做的仍然是“诗的文字”。正是因为诗人对新诗应当用散文的文字来写这样一个根本的性质缺少足够的认识,很容易就走上了旧诗的老路,以为“既然叫做‘做诗’,总一定不是写散文,于是他们不知不觉的同旧诗有一个诗的雷同,仿佛新诗自然要有一个新诗的格式”[废名.新诗应该是自由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21.]。靠这样颤巍巍的“解放脚”的白话诗,新诗根本没有办法站稳脚跟。正是在胡适犹疑和保持不定的地方,废名提出了明确而坚定的主张。废名认为,“新诗所用的文字其唯一条件乃是散文的文法”[废名.沈尹默的新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38.]。这一主张的重要性在于它恢复了诗歌的古风,重新接通了诗歌和感性的联系纽带,为新诗对内容的特异性的追求打开了通路。从实际来观察,但凡向感性开放的诗歌所采用的文法几乎都是散文的。废名指出,“三百篇”同我们现在的歌谣都是散文的文法,西洋诗里的文字同散文里的文字也是一个文法。然而,散文的文法既无碍三百篇和歌谣比文人诗歌表现出更多生命的热情,也无碍西洋诗表现出与散文截然两样的情思。[废名.新诗应该是自由诗,新诗问答[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23, 211.]把“诗的文字”误认为诗本身,正是导致中国诗歌一步步走入死胡同的根本原因。因此,破除对“诗的文字”的迷信也就是中国诗歌走向新生的第一步。废名对新诗中采用“诗的文字”是非常警觉的。闻一多曾经为了协韵在一首诗中将“悲哀”颠倒成“哀悲”来用,废名认为这件事对中国新诗“真可以‘哀悲’”。[废名.新诗应该是自由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21.]废名批评朱湘的一行诗“远处有灯火了红色的稀”说,这里的“稀”的用法,和旧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中的“直”“圆”是一样的用法,“这样的新诗的文字我以为比旧诗文字还要是诗的”。[废名.以往的诗文学与新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34.]他进一步指出,“五七言诗,与长短句词,则皆不是白话新诗的文字,他们一律是旧诗的文字”。因此,在新诗里“我们可以写一句‘屋里衣香不如花’”,“只是不能写‘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废名.以往的诗文学与新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34.]这之间存在一个微妙的界限。

 

  在整个1930年代,废名一再强调新诗应当是自由诗,没有任何公共的、一定的格式。他说:“我们写的是诗,我们用的文字是散文的文字,就是所谓自由诗。”[废名.新诗应该是自由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22.]也就是说,新诗写作只要符合“散文的文字”这个唯一的条件,其他就是写作者各人的自由了。从这个原则出发,废名认为新月派的格律主张是对新诗的一个反动。他批评道:“后来新月一派诗人当道,大闹其格律勾当,乃是新诗的曲折。”废名认为,在它的背后,实际上是对新诗性质的误解,是“不明新诗性质之故”。[废名.《湖畔》[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109.]在旧诗中,诗歌要有韵,是一个涉及诗歌性质的根本规定。新诗的“诗的性质”决定于它的内容,所以用韵不用韵当然也在这个自由的范围里。废名曾经直截了当地说,“至于用韵与不用韵都没有关系,用韵也要句子是散文的句子,不用韵也要句子是散文的句子”,“在新诗的途径上只管抓着韵律的问题不放手,我以为正是张皇心理的表现”。[废名.以往的诗文学与新诗,沈尹默的新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33,38.]他认为,“新诗的音乐性从新诗的性质上就是有限制的”,旧诗和歌谣音乐性的长处“在新诗里都不能有”。[废名.《草儿》[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94~95.]而新诗成立的意义本不在此。但是,废名对用韵的自由态度并不意味着他不重视新诗的声音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他实际上给予了相当的关注。他指出,“白话新诗不是图案要读者看的,是诗给读者读的”,“新诗能够使读者读之觉得好,然后普遍与个性二事俱全,才是白话新诗的成功”。[废名.以往的诗文学与新诗[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34.]他也曾绝口称赞康白情的新诗“读来爽口,听来爽耳”。[废名.《草儿》[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80.]但是新诗的这个音乐性和旧诗在性质上是不同的两个东西。旧诗的音乐是通过一定的程式获得的,是用语言去模拟音乐的效果,因而是外在的、人为的,也是公共的。新诗的音乐则是通过自然的音节来表现诗人内在的生命节律,它不依恃外在的韵脚和平仄的安排,而依靠口语自然灵活的节奏来形成一种充分个性化的声音图式。这个声音图式是诗歌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也是诗人人格和个性的表现,因而绝不可能用一个公共的格式来范围和限制。废名一直强调新诗要采用散文的文字,也跟他对新诗音乐性的这个认识有关。只有采用散文的文字,新诗才能彻底摆脱旧诗的老调子,恢复自然的音节和节奏,也就是从旧诗那种公共的调子恢复到自然的、个人的语调。废名十分推崇周作人的《小河》一诗,许为“新诗的第一首杰作”。事实上,这首诗在内容并无多少突出之处,不过是一个诗体的寓言,正是废名所诟病的散文。但是它在成功运用个人语调方面却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尝试,它对于新诗的意义比戴望舒那首被叶圣陶誉为“替新诗底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的《雨巷》还要重大得多。[这个说法出自杜衡为戴望舒诗集《望舒草》(1933年)写的序。见戴望舒诗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52.]《雨巷》所依靠的手段实际上还是对音乐的外在模拟,某种程度上正是对新诗以口语自然的音节为基础的音乐性的反动(后来戴望舒本人对《雨巷》的音乐也持否定的态度,而走上了追求自然音节的道路)。周作人这首《小河》可以说第一次确立了新诗所追求的自然的音乐,而且由于周氏在新文化运动中的特殊影响,充分发挥了它开风气先的作用。废名这样写到它的影响:“青年们看了周先生所写的新诗,大家不知不觉的忘了裹脚布,立地便是天足的女孩子们想试试手段了。从此新诗有离开旧诗的可能,因为少年人的诗国里已经有一块天地了。”[废名.《小河》及其他[M].//废名.论新诗及其他.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72.]新诗对旧诗的音乐性的扬弃实际上就是“散文的文字”对“诗的文字”的一个胜利。从此,新诗乃有“打破一切束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