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沙孜湖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作者:丁燕
内容简介:
这是真的——我已置身高点,能对沙孜湖一览无余。然而,我却很难认为这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事物。恍惚中,只觉淡淡的天光里,有一团淡淡的梦。我不敢大声喘气,怕一用力,那梦就会惊醒。在那缓缓下降的草海中,确实,有个晶莹夺目的金属盘——沙孜湖。
作者简介:
丁燕:诗人、作家。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新疆哈密,汉族。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新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著有诗集《午夜葡萄园》、《母亲书》,长篇小说《木兰》、散文集《工厂女孩》、《双重生活》、《沙孜湖》、《和生命约会四十周》、《王洛宾音乐地图》、《饥饿是一块飞翔的石头》、《生命中第一个365天》,诗论集《我的自由写作》等。曾获第三届“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第四届深圳原创网络文学大赛“非虚构类”优秀奖、首届广东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散文奖。《工厂女孩》获新浪读书2013年“中国十大好书”、2013年中国报告文学优秀作品排行榜榜首、国家图书馆第九届文津图书奖。《低天空:珠江三角洲女工的痛与爱》获第五届徐迟报告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现居东莞。
书摘正文:
前 言
第一次来到托里,目睹沙孜湖时,我并未想到,我会一来再来。对这个新疆北部的小城,我曾像大多数生活在大城市的人那样,有着十分自负的想法。现在回忆起来,无怪乎如下:托里不过是个随便的小城市,同其它小城没有差别,气候干旱,风沙肆虐,街道荒芜,仅在某些区域有少许文明。
就这样,我来到了沙孜湖:我一生最难忘的地方。
沙孜湖的形状类似大耳朵,淡蓝的颜色令人窒息。这片大地不仅水草丰茂,在其地下,还潜藏着大量矿藏,尤以黄金为盛。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我便为之吸引、为之感动。出现在我面前的,不仅仅是世之罕见的景色,不仅仅是连绵群山间的一汪湖泊,更是另一种迥异的生活形态。
环湖而居的人们,与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流浪者),他们风格独特,迥异庸人;但他们又有着神秘的共性。他们调动着我的感官,触动着我的神经,引发着我的思考,让我越和他们接触,越割舍不下。因他们身处遥远的偏狭之处,人类闪光的良善和天性中的机敏,非但没有泯灭,反而奇异地获得了捍卫和保护。
我第二次来到了沙孜湖;甚至,第三次。
数千年间,珍珠般的沙孜湖一直处于酣睡之中。它,连同它四周的群山,覆盖在铁黑山体的青草,以及暴雨、阳光和微风,都不为外人所知。是牧人首先发现了它的价值:这里的土地虽不适合耕种,但却是天然的好牧场。一代又一代的牧人留在了这片草场,繁衍生息,最终让沙孜湖,成为草原隐秘的天堂。
现在的托里县城已非从前模样:过去,这里只有一片土坯房与一条七零八落的市场街。如今,已是初具规模的小县城。到处能看到建筑工地,而镶着玻璃的楼房让我觉得,世界正通过火柴盒形的水泥房间,一步步完成它的统一性。托里的街道不是乡间小道,但这里也绝不是现代化的都市,这里像一处正在兴建的半城市化区域:广告和百货商店,手机和摩托车,花头巾和黑棉袄,统统交织在一起,形成此地特有的杂乱、混血、繁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是在这种气场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人生通道。
无论是掌握流利哈萨克语的汉族人,或完全不懂汉语的哈萨克族人,或能磕磕绊绊讲述非母语的那些人,他们之间的差异性,其实都很小,因为即便人种、民族、信仰、风俗不同,但在同一气候条件和生存状态下长期生活,也能让这种差异性变得纤细、微弱。我不断接触这片北疆大地上的人群,并将与他们的交往记录下来。我知道,我所遇到的这些人,不过是这片大地上的少数;但我觉得,记录下这个小地方(县城至今仍没有通公交车),和这里的人们(不过近十万人),是重要的。
第2页 :前言
对大城市的人来说,这些生活在边疆地区的小人物,几乎从来看不见,也不甚了解:他们无声无息,与世隔绝,荒凉静谧,尚未能参与到整个时代大文明的形成中,是一个个孤独的岛屿;但是,倘若换个角度,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下注目他们,又会发现,这些人传奇惊险,鲜活可触,最能体现边疆地区混血的特点。来自游牧生活的种种机敏,深入人心,而这种难得的智慧,在其它生产方式大规模控制人类后,逐渐消失殆尽。
越在草原深处游走,我越感到羞愧:为自己从城市携带来的那种自大。和辽阔的草原相比,城市就像是巨大毛巾上的一个墨水点。我陡然一惊:也许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才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在乌鲁木齐,我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但在沙孜湖,却完全松弛了下来,灵魂像得到了某种安慰。但我并不想说湖畔生活便是理想状态(我也不愿造成这样的误解)。事实上,整个新疆的发展才刚刚起步,还处于转型阶段,民众的生活水平也远在内地人之下。但是,随着“新疆人”——各种民族特征融汇在一起后,会形成某种共同气质——的诞生,新疆将展现出一种迥异的姿态。在这个亚洲的中心地带,虽远离海洋,但人们仍持有旺盛活力,在自然环境极糟糕的情况下,开辟蹊径,逆风前行。
我花了那样长久的时间在沙孜湖游走,直至进入写作才明白,尽管我如此努力,却依旧不了解这个西北偏北的小角落;甚至穷尽一生,我也不足以宣称,我已将这里看清。我知道我所记录的并不完整,也不可能完整。在湖畔草原及周边小县生活的人们,实在繁多,想完全呈现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又该如何停止;或者,哪里才是我的终点?也许,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
离开沙孜湖后,我尚不知我迷失了什么;直至我离开新疆,到达珠三角后,我才知道。我被骤然投入到另一个世界,成为无家可归的异乡人,无亲无故。我远离了童年时就熟悉的家园,一步步,退守到一座由立交桥、工业园、女工交织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苦苦挣扎,努力和它保持平衡,并时时提醒自己:在这个纵横交错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着。
在岭南,我逐渐扬弃了狭隘的区域概念,不再以一种简单化的标准,来测定繁复的世界。我被那个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扒拉饭粒的女工惊骇得迈不开腿:她如此匆忙,没有时间吃早饭。因我吃过草原上的盛宴,才会觉得这个剖面图格外刺目。直到那时,我才醒悟:新疆精神中的一大部分,从小,就融入了我的内心,成为我人生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我的心灵曾多么接近崇尚自然的游牧文化,它甚而已变成我的情感基石。